八小山人

最后一次快门

大概一年前,外公突发心脏病住院,几经抢救才脱离了生命危险。手术过后,在病床上醒来的外公一直握着医生的手,泪花在眼里打转,嘴上还努力地说着“谢谢,谢谢……”。

 

虽说生命危险暂时是没有了,但是心脏衰竭毕竟无法根治,由于供血不足,外公每隔一两个月都要再去医院住几天。大病一场,外公一下子衰老了好多。尤其是精神上,拖累子女的愧疚、从鬼门关走出来的喜悦以及对未来可能再度面对的死亡的恐惧,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,整个人的精神基本上是垮掉了。

 

庆幸的是,我表哥和表姐在去年同时给家里带来了两门婚事,一方面冲淡了家里因外公生病而笼罩的紧张情绪,另一方面也给了我额外一些回家的理由。而我几乎每一次回家,差不多都能赶上外公住院,一方面,能替我妈分担一下陪床的工作,另一方面,也能和外公在一起多待一段时间。

 

对于后者,我有着近乎魔性的执念。这股执念,源于我的时间计算公式:外公今年80岁,假设外公外婆都能活100岁,我还能陪二老20年,按我平均每年回家两次计算,我大概还能见二老40面,如果再换算成小时,估计这个数字将更加惨不忍睹。于是我经常意淫出很多紧迫感与使命感,就是在这最后20年40面中尽量多的和外公外婆多待一些时间,也特别希望能抓紧时间为他们多拍一些照片,让种了一辈子地的外公外婆能多留下些影像记录,让我的孙辈们也能知道他们的曾曾外祖父母的模样,至少也能让家人在若干年后还有一些照片可供回忆。这些工作,爷爷奶奶都没有留给我时间去完成,于是现在我只能任凭时间将爷爷奶奶的模样冲刷的渐渐模糊不清,而我并不想再留下这样的遗憾。

 

于是我也确实这样做了,自我买到相机起,每次去外公外婆家,我都会带着相机帮老人拍几张照片,外公外婆也很配合地抽烟和面、烧火做饭。农村的老房子的质感与采光特别适合拍照,照片里的外公外婆或安详怡然或不禁大笑,老人每次看着自己的照片说自己人老了照相不好看了,可下次我去,配合依旧。

 

直到外公生病。

 

夏天一次回家,赶上外公出院,我妈开车送外公回家,路过镇上的一个理发店,临时起意说要给外公理个发。

 

店里采光不好,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一束阳光,透过空气里细微的灰尘,墙面上糊的报纸泛着千年的油光,等待理发的老头老太太在排椅上依次坐好,40岁的粗糙妇女熟练地将一个个老头儿剃成秃瓢,轮到外公,我从包里拿出相机,刚拍一张,就被妇女厉声喝止,外公也面露不悦示意我别拍了,我悻悻地盖上镜头盖,眼睁睁看着外公理完了发。

 

回到车上,外公轻声对我说,以后别再给我照相了。

 

后来,家里买了台吸氧机,外公用过之后再也没去过医院,气色和精神一天天好起来。秋天和冬天我又去了外公家几次,每次依然会习惯性地背上相机,只是相机放在包里,再也没有拿出来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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